库玛语言教学讲坛

 

 

第一讲  语言教学法的历史发展[1]

 

著者: 库玛 美国圣荷西州立大学
译者: 刘颂浩 日本大阪大学
  柳江 北京大学对外汉语教育学院

 

互动环节

  • 提问一:语言到底是什么?语言教学和语言学习到底是什么?

 

回答:谢谢你的提问。语言是什么?有很长一段时间,哲学家们都在问这个问题,他们现在还在问,因为这个问题没有答案。但那是从哲学的观点来看的,对你,对我,对语言教师而言,从我们的职责来说,是帮助学习者用二语进行交流,因此,我们只需要用简单的术语来定义语言即可。在课堂上使用口语时,我们谈论的是一种交际工具。不管是什么内容,我们都可以交流,而且能够在不同的精密程度上进行交流。总之,作为人类,我们使用语言是为了交流。这点非常重要,因为对语言课堂里的学生来说,交流是最终目标。我想让你们知道,交流也是语言学习和语言教学的最终目标。为了学语言而学语言的人,只是一小部分,是那些语言学家,其他人学习语言都是为了交流。

第二个问题,学习是什么意思?这决定于学习的目的。学习者为什么要学习二语?他们想从学习中得到什么?我们说过学习者变量,你必须考虑到这些因素,动机、学习语言的目的、目标等。有人想超越这些,从更抽象的层次来谈论语言学习和发展的心里机制,就像研究二语习得的教授们那样。作为老师,我们当然也对这个感兴趣。但是有一点我想提一提,不管你信不信,我做语言教学这一行已经超过四分之一世纪,超过30年了。我觉得该退休了(听众笑)。我认为我得出了一个结论,我的同事可能不赞同,那就是我们对语言是如何习得的知之甚少,不管是母语还是二语。母语习得中,至少有一个乔姆斯基为母语习得提供了一个解释。但就算是这样一个解释,也没能得到普遍认可。顺便提一下,在我来这儿之前,我正在读一本书,是一个神经系统科学家写的,不是语言学家,也不是心理学家,而是一个研究大脑如何工作的神经系统科学家。在这本书中,有一章是关于语言的。它从一个神经系统科学家的观点来阐述人脑是如何获得语言的,而不是从语言学家或者心理学家的观点来阐述的,这是一本引人入胜的书。在书中,他不同意乔姆斯基的观点。从概念上来说,乔姆斯基的观点是说得通的。儿童生来具有这个或那个,理论上讲得通。但是他说:“我是一个科学家,你有什么证据?”给我证据,我需要科学证据来证明你的理论行得通,整个理论行得通。所以现在甚至神经系统科学家也开始涉足这个领域,开始探索语言在大脑中是如何运转的。

所以我认为作为语言教师,我们必须培养谦虚的精神,因为我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,我们不知道语言是如何学习的。如果连我们都不太了解,又怎样能通过我们的教学,去帮助学习者学习呢?所以我们必须要明白这样一个道理,学习与教学之间并不一定存在一对一的对应关系。换句话说,就算没有教学,学习也可能发生,教学也不一定会导致学习。我说的这些有点儿跑题了,我只是希望能让大家明白这样一个观点,就语言、语言学习和语言教学而言,我们一直都在与未知打交道。在未知的情况下去工作,这是我们一直在做的事情。

 

  • 提问二:教师的角色是什么?如果教学和学习之间没有因果联系,那么教师的角色又该如何定义?

 

回答: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。你说得对,所以老师都可以回家了(听众笑)。我们不了解某些事情并不意味着我们要放弃。宇宙中有很多我们不明白的事情,但我们仍然在探索。所以语言教师也要继续探索。我的感觉是,到现在为止,我们还没有一个正确的工具去探索语言习得。如果还有时间,我想跟你们分享一个我的故事。我在印度完成了我的第一个硕士学位,专业是英语文学。然后我去英国读了第二个硕士学位,专业是应用语言学。但一直以来,我的兴趣都在语言教学法上。当我在兰卡斯特大学读第二个硕士学位的时候,你们知道拉里·塞林格,很出名的学者。他来兰卡斯特大学访问,他看了一下我的工作,当时我在做一些项目。然后他突然就说,来密歇根吧,读我的二语习得博士。但是从兰卡斯特大学硕士毕业后,我既没有去密歇根,也没有跟着塞林克。有两个原因,第一,我最初的兴趣是在方法上,不是二语习得。第二,我的确想去美国读博士,但不是密歇根,那里冬天太冷了,我想去的是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,那才是我的选择。所以从兰卡斯特毕业后,我回家了,开始在一所大学里教书。然后第二年,这所大学邀请塞林格来参加一个会议。塞林格来到我的大学,见到我的第一个问题是“我让你来密歇根读我的博士,你为什么不来?”他回到密歇根以后,不到一个星期,我就收到了一封来自密歇根的录取通知书,学费全免,还有正式奖学金,可是我根本都没有申请。我的家人和朋友都告诉我,如果你不接受,你就是个傻子。所以我接受了。我告诉你们这个是因为,拉里·塞林格,那里的团队,我的教授们,塞林克,盖·苏珊,我从这些名家那儿学习了二语习得,他们是这个领域的专家,所以我在博士期间也专门研究二语习得。我说这些是想说明这样一件事,在取得二语习得的博士学位后,我决定回归初心——方法。因为从这些大师那里学习了二语习得之后,我得出了一个结论:我们没有所需的工具去探索二语习得。我们是在一个真空中做这样的研究。

回到你的问题,语言习得是一个心理机制。为了了解语言习得,你必须了解你的大脑里、思维里发生了什么。可问题是我们不能接近我们想要研究的东西,我们找不到入口,我们所能研究的只有语言学习者产出的语音和文字资料。我们对其进行分析,试图理解他们的策略等等。换句话说,我们必须通过分析研究外部资料来理解内部发生的事情,因此就产生了一个鸿沟。我博士期间读的最后一本书,是一位人工智能领域的专家写的。在上世纪80、90年代,人工智能是一个热点。有一本经典教材,400页,由一个人工智能专家所著,他用一句话结束了这本书。请相信我,这本书虽然我是在25年前读的,但到现在我还记得这句话。这句话是“无论一棵树有多高,你都不能通过它到达月球。”想一想,校园里有很多大树,爬上树的顶端,你也不能达到月球。他为什么这样说?他其实是在说人工智能,意思是我们还没有正确的工具。他是一个专家,写了一本400页的关于人工智能的书,然后说,“嘿,你们只能爬到树的顶端,但是我们的目标是登上月球”。这同样是二语习得的现状。你们也许不赞同这个看法,但这就是我的理解。或许在接下来的20多年,或者50年,科技能够发展到这样一种程度,我们能轻易研究人脑内部的活动。如果你去医院,会发现他们有这种监视仪器,把管子放到头上就能看到大脑里的活动。或许在50年之后,我们就能拥有这样一种工具,一种机器,把学习者放到机器中,屏幕上就会显示语言学习的活动。不过,目前我们还没有这种工具,所以我们不知道语言究竟是怎样习得的,因此我们也就很难知道语言教学的最好方法。所以对这位同事的提问,我的回答是:以我们有限的知识,尽力而为。我们的一些学生能取得成功,不是因为我们,而是尽管有我们,尽管我们教得不好(听众笑)。所以,直到我们真正了解语言习得或学习之前,我们必须尽最大努力去尝试。所以我谈到要超越方法,实施“后方法教育”。如果你问我这个问题:“库玛,你说得很好,请证明一下”。我没有任何证据。我的方法是否有效?我也不知道。我们只能努力去尝试,只能运用我们有限的才智尽力去理解,然后说,看,这好像可以。我同意你们俩的观点,语言学习是具有挑战性的,因此语言教学也是具有挑战性的。

 

  • 提问三:请问您怎样评估特定语言的个性特征?或者说,在谈论语言教学法的时候,您会怎么考虑语言的特殊性?

 

回答:我从两个方面来回答这个问题。首先,作为语言教师,我们不是从一个抽象的角度来关注语言,这是语言学家的事儿,这就回到了前面一个问题。对我们来说,语言是更为实在的东西,我们希望帮助学习者用外语去表达。所以我们关注的不仅仅是语言。语言只是一个工具,语言是学习的目标,他们学习语言是为了交流。第二,从方法的角度来看,怎样考虑不同语言之间的差异性。你没有提到这点,但是我猜测你其实是想说对外汉语吧。我曾经跟中文老师交流过,中文很难学,尤其是汉字,这一点你们都知道。因此,这个问题其实是想问,你是否有针对中文教学的具体策略。答案是没有。我的意思是我没有。

我们是否需要考虑语言的特殊性?当然需要。但是我想提醒你们的是,每种语言都有自己的结构,如果你们仔细思考一下就会明白,不管什么语言,都很难学。你的母语是自动习得的,感谢乔姆斯基。但是二语学习,任何一种语言都很难。我学习英语的时候也不容易。我知道中文有汉字,词汇有复杂的含义,这些都增加了教授中文的难度。但是从根本上来说,我拒绝接受这样一个观点:不知怎么,某种语言比其他语言更难学习、更难教授。你们可能不赞同我的看法,你们认为教中文比教英文更难,并非如此(听众笑)。你们或许认为学中文比学英文更难,并非如此(听众笑)。我不是说在所有的方面都一样,我想说的是无论你学什么语言,请记住,正如我之前所说,你不知道语言学习是如何进行的。这跟哪种语言没有关系,我们不知道语言学习是如何进行的,尤其是在课堂环境中。对印地语来说是如此,对英语来说是如此,对中文来说也是如此。

我明白,汉字增加了额外的难度和挑战,我肯定不是在轻视这种难度。请记住我们是如何定义方法的。到目前为止,由所谓的专家创造出来的那些方法都没有考虑到语言的特殊性。它们所呈现的只是一种普遍的教学法,其假设是不管我们教什么语言,都是一样的。从纯理论的角度来说,这样做有一定的道理。但是,最重要的是做法。教师们应该怎么做?我的直觉是,假定一个拥有普通智力的普通人,什么是普通智力?你怎么理解都可以。让我们假定,一个拥有普通智力的普通学生,需要5年时间学好英语。同一个人,同样的智商,可能需要6年才能学好中文。可是那又怎样呢?你们明白我在说什么吧。学某种语言时,你或许需要更多的努力,仅此而已。我希望你们这样去看待这件事情。换句话说,我不希望汉语教师带着先入为主的观念,“中文很难学,中文很难教”。我们不应该带着这样一种观念开始教学。这或许是事实,中文或许真的很困难。但如果我是一名汉语教师,那肯定不是我的起点。我的起点是学习二语很难,句号。不同的语言会有不同的挑战。如果这些语言属于同一个语系,那么有可能会存在一些共同点。这会有点儿帮助。中文很难是因为它属于不同的语系。我不知道你们中有多少人知道我的母语,泰米尔语,南印度说这种语言。泰米尔语不属于印欧语系,而是属于达罗毗荼语系。正如中文从根本上就不同于英语一样,泰米尔语也是如此。但是作为一个说泰米尔语的人,我会说一点英语,能用英语进行交流。当然,这很难。你们明白我的意思了,对吗?所以我不希望你们带着“这很难”这样一种观点去开始。任何事情都很难。你可能需要多付出一点努力,学习者可能也知道需要多付出一点努力,花费的不是5年,而是6年。但是,就你设计的课堂活动而言,应该没什么差别。

 

[1] 讲座内容详见《国际汉语教学研究》2017年第1期。